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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李清照詞的藝術特色
李清照,自號易安居士,宋代杰出的文學家。她的詞作,以其鮮明的個性風格和神韻,被當世及后世以“體”名之,稱為“易安體”。其實李詞留傳下來的并不多,輯存至今珠不過五十余首,從題材和內容看,李清照詞作主要描寫的,不外乎作家本人“對自然景物的喜愛和季節感受的游興”,和“離愁別恨,孤獨憶往的傷感”,其社會價值和思想意義在封建社會是頗有爭議的,但其作為南宋詞壇大家和婉約詞宗的地位,乃至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女文學家杰出代表的地位,卻是歷代共識,是無庸置疑的。她的詞作,不僅在古典時代歷來為人們所喜愛,而且至今仍有不少名篇,被人們傳誦把玩,以為絕唱。這無疑主要取決于李詞突出的藝術成就。本文試圖結合李清照的詞論和一定的具體作品,在與一些詞家的比較中,對李清照詞作的藝術特色,做一些簡要分析。
一、詞作刻畫了清麗高潔,孤愁哀婉的抒情女主人公形象
與“花間派”代言體的閨怨詞及大多數前人和同時代詞作的抒情者在詞外(即代閨中女性抒情或借詞作的敘寫抒詞家之情)相比,李清照詞的抒情者則既抒詞中之情,又抒自家之情;既在詞外,又在詞內。在李清照為數不多的存留下來的詞作中,幾乎每一首詞作,都塑造了一個形象鮮明、個性獨具的女主人公形象。她們不同于其他詞作中的女性,只是一種被描摩,被猜擬,被借喻,或者是顯示形體的外在美,或者是強似實非的男性想象,或者干脆與女性無關;而是一種女性的自我敘寫、敘寫自我,展示了獨特確定的女性自身的心靈的內在美。李詞中的抒情女主人公形象,隨作家年齡身份、生活經歷、思想感情的衍變而顯示出鮮明的不同的性格特征。
李清照早年生活比較平靜安適,從小就閱讀了大量的文學作品,受到良好的文學熏陶,養成了較高的文學素養,和聰慧高潔、活潑開朗的品格。她的早期詞作中的表年女性形象,就帶有這一鮮明的品格特征。“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汁輕衣透。 見有人來,襪鏟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點絳唇》)幾個細節、數件物事、一串動作,就塑造了一個輕盈活潑,嫵媚羞澀,天真爛漫的少女形象。“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藉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如夢令》)這里展示的是包括作家本人在內的一群少女形象,表現了那種熱情活潑,無拘無束,頑皮好勝,憨態可掬的少女的天然情態,在作家恬淡悠閑的回憶里,又蘊涵了多少留戀向往的感情。“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如夢令》)這是一個情感細膩、愛花惜花的清麗優雅的青年女子形象,抒發了作家熱愛春天,不忍心春天離去而又無法挽留的復雜的思想感情。
婚后的李清照與丈夫志同道合,詩酒相洽,感情深篤,少了幾分少女的歡快和嬌羞,而多了幾分少婦的率直和大膽。其筆下的抒情女主人主形象則更具備了感情真摯濃烈,才華超拔不群,志趣高潔開闊,格調清新明凈,境界清麗自然的特征。這些抒情女主人公形象,既深溺于夫妻姊妹的愛情親情,更追求自我精神的廣闊發展。“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一剪梅》)這是李清照為懷念結婚不久即因故離家遠行的丈夫而作的一首抒情小令,它強烈地抒發了對丈夫的深情至愛,和各處一方的相思之苦,感情深沉熱烈,格調自然人性,表達率性大膽。“淚濕羅衣脂粉滿,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長水又斷,瀟瀟微雨聞孤館。惜別傷離方寸亂,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好把音書憑過雁,東萊不似蓬萊遠。”(《蝶戀花·晚止昌樂館寄姊妹》)這首詞則以女性所特有的純真、深沉、委婉和細膩,表達了對姊妹及故鄉的依依難舍之情。這是情的一面。“酒意詩情誰與共”(《蝶戀花》),“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臨江仙》),則或希翼在詩藝學業上與人切磋共進,或感傷時光流逝、無所作為。“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漁家傲》)則突出的表現了“傾訴理想和抱負,期待有所建樹”的愿望,“體現了李清照感情的崢嶸豪邁,眼界的高闊,心胸的開朗”。《鳳凰臺上憶吹簫》、《一翦梅》、《醉花陰》等詞,通過描繪孤獨的生活和抒發相思之情,表達了對丈夫的深厚感情,宛轉曲折,清俊疏朗。她的詞雖多是描寫寂寞的生活,抒發憂郁的感情,但從中往往可以看到她對大自然的熱愛,也坦率地表露出她對美好愛情生活的追求。
王灼說,李清照“作長短句,能曲折盡人意,輕巧尖新,姿態百出。閭巷荒淫之語,肆意落筆。自古縉紳之家能文婦女,未見如此無顧籍也”(《碧雞漫志》卷二)。這種批評正說明了李清照詞的意旨在客觀上是違背了封建規范的。
李清照南渡后的詞和前期相比迥然不同。國破家亡后政治上的風險和個人生活的種種悲慘遭遇,使她的精神很痛苦,因而她的詞作一變早年的清麗、明快,而充滿了凄涼、低沉之音,主要是抒發傷時念舊和懷鄉悼亡的情感。
靖康之難被迫難渡,和丈夫病故家破人亡,成為李詞前后期的分界。一連串變故和打擊,以及生活的困頓,使后期李詞中的抒情女主人公形象,由前期的清純少女和清麗少婦,變成了一個飽經憂患、愁寂哀婉的中老年嫠婦。“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涼生枕簟淚痕滋,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 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南歌子》)淚痕滋枕,憂傷無盡,觸物更傷懷:國已破,家已亡,夫已傷,——這該是何等的哀婉傷痛的感情!“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處?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 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拈金雪柳,簇帶爭濟楚。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永遇樂》)經歷了國破家亡夫傷的慘烈之痛,變得心有余悸,格外敏感了:即使是在“元宵佳節,融和天氣”里,也無端的擔憂風雨的不期而至,也排遣不了“人在何處”哀痛傷感;寧可謝絕酒朋詩侶的邀請,寂寞自處,去“簾兒底下,聽人笑語”,來壓抑自己對故國家園的思念哀愁。“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菩薩蠻》),“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蝶戀花》),則更是明確表達了晝夜、夢醒都無法擺脫的家國淪喪的哀痛之情。在流離生活中她常常思念中原故鄉,如《菩薩蠻》寫的“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蝶戀花》寫的“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都流露出她對失陷了的北方的深切懷戀。她更留戀己往的生活,如著名的慢詞《永遇樂》,回憶“中州盛日”的京洛舊事;《轉調滿庭芳》“芳草池塘”回憶當年的“勝賞”,都將過去的美好生活和今日的凄涼憔悴作對比,寄托了故國之思。她在詞中充分地表達了自己在孤獨生活中的濃重哀愁,如《武陵春》通過寫“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聲聲慢》通過寫“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處境,表達了自己難以克制、無法形容的“愁”。又如《清平樂》中“今年海角大涯,蕭蕭兩鬢生華”的悲傷,《孤雁兒》中的悼亡情緒,都是在國破家亡、孤苦凄慘的生活基礎上產生的,所以她的這部分詞作正是對那個時代的苦難和個人不幸命運的藝術概括。
不難看出,李清照的筆下抒情女主人公形象,具有與作家的自身身份、經歷、素養、情感、格調、志趣相互融合的高智商高情商貴族知識女性特征,是無可替代的。李詞中的女性形象,與同是擅長描寫女性的詞家溫庭筠、柳永筆下的女性相比,“同是貴族女子,不象溫庭筠的那種蒼白、空虛:同是追求愛情,沒有柳永筆下的那種庸俗、輕浮”。真情是詞之骨,詞之言情,貴在其真。李清照之前,婉約詞人多以男性寫艷情幽懷,李清照則是以女性本位、抒寫自我愛情悲歡和親歷的家國巨變而獲得空前成功的第一人。其前期的戀情詞,如《一剪梅》、《鳳凰臺上憶吹蕭》等,滿懷至情,連篇癡語,自然率真,最能體現女性純誠細膩的靈性之美,這是男性作家代人立言的戀情詞所無法比擬的。其后期寫愁的傷亂詞,如《武陵春》、《聲聲慢》、《永遇樂》、《人孤雁兒》等篇,聲聲嗚咽,字字血淚,一派凄楚,動魄驚心,這“載不動”的“許多愁”,止不住的“千行淚”,“凄凄慘慘”的情懷,無處傾訴的“萬千心事”,全是發自肺腑的心聲,沒有半點的雕琢與矯飾。這些融和著家國之變、時代滄桑的悲慨之曲,來自情摯意濃的詞人,植根于真實生活感受,是李清照坎坷生涯、悲劇人生、災難時代的真實映現。
李清照正是憑借她獨具的才華,真摯的感情,高潔的志趣,清麗的境界,塑造了從清純少女和清麗少婦到哀婉婆婦的、既各自鮮明獨立又前后聯結發展的完整的系列知識女性形象,成為我國古代文學史上獨一無二的、集中展現高智商高情商而又高潔哀婉的知識女性的畫廊。這是李詞藝術上一個最顯著的特色,也是李詞對中國文學的一個獨特的貢獻。
二、描寫了情景交融,連貫流動的日常生活化場景
與擅長進行宏大敘事和習慣于在詞中運用歷史典故的蘇軾、辛棄疾等人詞家相比,易安詞的第二個顯著特色,就在于常常選取日常的閨閣物事、庭院景色、生活場景,并以情入景,以情統景,來塑造形象,抒發感情;“她善于把感情作為一種發展、流動的過程來表現和抒發”。
漱玉詞不重故實,不過多化用前人詩文,而長于以白描手法創造動人的意境。易安的白描與柳永的“細密妥溜”、美成的富艷典重不同,而是“沖口出常言,境界動心魄”。如《醉花陰》寫離思凝重:“簾卷西風,人似黃花瘦。”《永遇樂》寫孤寂失落:“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均以直白之語,寫深濃之情,有場景,有人物,有襯映。階前花下心系伊人,刻骨相思的形象,閉關簾底,孤苦零丁,將無窮悲傷一己吞咽的心態,呈現眼前,栩栩紙背,令人一睹難忘。《漱玉詞》的白描,具有渾成、含蓄、宛曲的特點,因而毫無淺易平直之跡。《行香子》“煞拍”:“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雖系以口語描述天象,不免使人聯想起人間風云變幻、愛河如許風波,其深層意蘊是領略不盡的。
在個人際遇發生重大變故之前,作為封建時代的貴族女子,李清照的主要生活自然離不開閨閣和庭院,因此易安詞大都選取日常的閨閣物事和庭院景色,也就不足為奇了。可貴之處在于她既能寄情于物、移情于景,真正做到意物相隨、情景交融,又能做到以情率物、情勝于景:而遠不僅僅是托物表意、借景抒情。“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醉花陰》)作家把抒情女主人公的抑郁的心情、無聊的心緒,自然的融入到陰沉的天氣、燃燒的瑞腦;又借佳節夜涼,敘寫孤寂思親之情;最后又寫西風卷簾,不解人意,使人目睹黃花,更添思親之情,倍覺“人比黃花瘦”,已分不出哪是物景,哪是心境,正是獨出機杼,妙手天成。“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卷有余情。 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添字采桑子》)作家在因為家破夫喪之痛,和對故國家園的無限懷想的孤寂哀愁的日子里,目睹南國芭蕉,自然覺得“葉葉心心、舒卷有余情”:傷心難眠,白天的視覺形象順延轉換為夜晚的聽覺形象,耳聽雨打芭蕉之聲,也不免飽含濃愁,以至于“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這樣,看、聽芭蕉的“北人”,也就與芭蕉融為一體了。“風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堆雪。長記海棠開后,正是傷春時節。 酒闌歌罷玉尊空,青缸暗明滅。魂夢不堪幽怨,更一聲啼鳴。”(《好事近》)作家選擇簾外風動花落多,花瓣堆積厚這一特殊景象,極力渲染一種令人感傷、不堪觸目的氣氛,卻偏偏還要“長憶”自己以往經歷過的海棠花敗的傷春情形,新舊疊加,更令人倍加傷感;而簾內也是席罷人散,青燈將滅,更是一片蕭索,這就強烈的表達出了一種孤寂零落的心情。“夢斷漏悄,愁濃酒惱;寶枕生寒,翠屏向曉。門外誰掃殘紅,夜來風。 玉簫聲斷人何處?春又去,忍把歸期負。此情此景此恨,擬托行云,問東君。”(《怨王孫》)人是“愁濃酒惱”、“寶枕生寒”,景是夜風吹掃凋敗的花瓣,這正是人愁怨,景凄涼,而凄清的景色更渲染出愁悶的心情;下片點明丈夫“忍把歸期負”,更表達出抒情女主人公孤寂難挨,思緒難譴的寂寞愁苦之情,而這也正是作家本人的心情寫照。像這樣的例子,在李詞中,可以說比比皆是。有論者甚至把“她把強烈、真實的詩人感情,完全傾注在自己所寫的詞內”,作為“李清照所以作到‘獨辟門徑’,‘為詞家一大宗’的最重要原因。李清照早年寫過一篇《詞論》,提出詞“別是一家”的說法,是宋代的重要詞論,也成為她詞創作的理論依據,李清照詞的風格以婉約為主,屹然為一大宗,人稱“婉約詞宗”。沈謙《填詞雜說》將李清照與李后主并提說:“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極是當行本色。”她的詞所以達到“冠絕”,“當行本色”是第一個特點。
不僅如此,李清照在詞作中,還善于隨感情心緒的變化發展的需要,捕捉描繪連貫的、而非零散的,流動發展的、而非靜止拼雜的日常生活場景和片斷。在李詞中,總有一個與外在的抒情者——詞人相一致的內在的抒情女主人公,在看在聽、在樂在愁,活動其間,并貫串始終;而不象別的詞家的詞作,其中的人事、物景,往往全部或僅僅聽憑于外在的抒情者的安排拼接、調動擺布。為了減少對原作的引征,這里就以前面提到的幾首詞作為例,作一些簡要分析。《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就完整的記錄描述了一群少女盡情飲酒玩樂,天晚歸來時手忙腳亂、喧鬧爭勝的動人情景和過程。《點絳唇·蹴罷秋千》則描述了一位盡興玩罷秋千之后,薄汗浸衣,感到疲乏勞累,揉搓纖手時,突然見到有客到來,而慌慌張張,鞋落釵脫,趕快溜掉,卻又“倚門回首”,借嗅梅香,石客人的少女生活片斷,讓人如當時站立樓上,歷歷在目。《添字采桑子·窗前誰種芭蕉樹》更寫出了抒情女主人公從白天在“陰滿中庭”,看見南國芭蕉觸動思念北國故園的心懷,到夜晚枕上難眠,夜半三更,聽到異地他鄉單調的雨點,沒完沒了的滴打在芭蕉葉上,而更增異鄉之感的一大的孤寂和苦悶心情。《永遇樂·落日熔金》則不僅寫了一天中的時間、地點、天氣、景物、氣氛,還寫了人物、事情及轉折、心情,的確形成了一個連貫流動的完整的日常生活片斷,抵得上一篇篇幅不短的短篇小說。如果我們把許多其他詞家的詞作中所描繪的場景,比作兒張拼接在一起的幻燈片,那么,易安居士筆下的場景,則是一段反映日常生活起居往來的電影,既不乏蒙太奇的手段,又具有連貫流動的段落特點,兩相比較,兩者帶給讀者的視聽效果、藝術感受,無疑高下立判,是不可相提并論的。
李清照在《詞論》中評論晏叔原(幾道)的詞作時,感嘆其“苦無鋪敘”,可見她的詞中的連貫流動的生活場景,既是信手拈來的日常經歷,更是有意為之的匠心獨運。這對于現今的詩歌創作,無疑也是很有借鑒意義的。
三、語言清新自然,純凈優美,具有大眾化和口語化的特色,廣為人們傳頌。
熔煉家常語。《漱玉詞》的語言,有與眾不同的鮮明個性。柳永是把詞引向市井的開拓者,他用語通俗明暢,然好為徘體,偶涉蝶默,周邦彥變俚為雅,措詞精工,施采麗密。李消照遣詞造語,自出機抒,創造了以自然率真為主要特色的文學語言。所謂“以淺俗之語,發清新之思”(彭孫通《金粟詞話》)。這種語言對于北宋末期華貴典雅的詞風無異是一種沖擊。如“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風凰臺上憶吹蕭》)。仿佛毫不經意,沖口而出,但仔細體味,卻含意多層,十分精細。親人遠別,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分手己定,重重心事,說又何用;離恨別苦,難以啟口的內心隱秘,刺人衷腸,寧可自我承受,不愿再增加行者負擔。這重重思緒,微妙心態,全用家常語道出而含蘊綿綿不盡。如“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信手拈來,便增添了許多新鮮生動的情味漱玉詞的口語化、通俗化,并不走向淡乎寡味、松散無力,因為它是在口語基礎上匠心獨運、提煉加工的結果。故而落筆精警雅雋,語工意新。如“雪清玉瘦”、“濃煙暗雨”、“被翻紅浪”、“柳眼梅腮”、“紅稀香少”、“云階月地”云云,平易清新,精妙傳神,正是“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
詞不同于詩,詞本身是用來歌唱的。這就要求詞的語言大眾化,口語化,既便于唱,義便于聽。易安詞的語言尤其注重了詞的這一本色要求,這構成了易安詞在藝術上的又一重要特色。
易安詞淺近自然,明白如話,家常易懂。從現存的詞作來看,兒乎找不到多少難僻字和生澀占奧的典故.“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挪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清平樂》)全詞用字用語,即使千百年后的今天,粗通文墨的人讀起來,也毫無文字之隔。像前面提及的“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點絳唇》),“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如夢令》),“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一剪梅》),“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南歌子》),“簾兒底下,聽人笑語”(《永遇樂》),“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菩薩蠻》),“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蝶戀花》)……從今天來看,仍然是大眾家常口語,甚至比某些讓中學生癡迷的流行歌曲的歌詞還要淺俗易懂,沒有一點“掉書袋”的文人的酸氣。
而更難能可貴的是,易安詞還既剔除了下層民眾口語中的但語鄙詞,又遠離了流行當時詞壇的咆詞麗語,仿佛雨后蓮花,純凈清新如洗,真正做到了化俗為雅,扭轉了自柳永形成的“大得聲稱于世,雖協音域,而詞語塵下”的俗艷詞風,——后人稱贊李詞“用淺俗之語,發清新之思”,確實的當。品味易安詞的語言特色,總難免讓人聯想到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和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樣的已化為今天人們日常語言的千古名句,感嘆于他們驚人的語言創造力和表現力。
漱玉詞還講究聲情,喜用雙聲疊韻,選辭注重聲韻美。李清照在肯定柳永“協音律”后,又批評蘇軾詞作“皆句讀不葺之詩爾,又往往不協音律者”,并指出“歌詞分五音,又分無聲,又分六律,又分清濁輕重”。可見她自己既有高深的音律造詣,又特別注重語言的錘煉,講究語言的“音律”美。這是由詞作為一種樂詩特質決定的。
她的創作實踐了自己的理論。她特別擅長運用雙聲疊韻來創造語言的音韻美。她《臨江仙·序》中稱道歐陽修“庭院深深深幾許”,她自己則更是刻意為之。“爭渡,爭渡”(《如夢令》),“知否?知否”(《如夢令》),“人悄悄,月依依”(《訴衷情》),“淡云來往月疏疏”(《浣溪沙》),“年年雪里”、“蕭蕭兩鬢”(《清平樂》),“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卷有馀情”、“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添字采桑子》),“剪成碧玉葉層層”(《攤破浣溪沙》),“永夜懨懨歡意少”、“隨意杯盤雖草草”(《蝶戀花》),“黃昏院落,凄凄惶惶”(《行香子》)……真實舉不勝舉。而“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滲慘戚戚”(《聲聲慢》),則更是一口氣連用了十四個疊字,成為千古絕唱。她還善于運用排比、反復,來強化詞的便于唱聽的本色,體現詞的音韻美,如“一番風,一番雨,一番涼”、“砧聲搗,蛩聲細,漏聲長”(《行香子》),“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行香子·七夕》)。
后人對此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夏承秦曾舉其《聲聲慢》為例,其中用舌聲15字,齒聲42字,尤其是未幾句,“二十字里齒聲交加重迭,這應是有意用嚙齒丁寧的口吻,寫自己憂郁倘恍的心情,不但讀來明白如話,聽來也有明顯的聲調美,充分表現樂章的特色”(《李清照詞的藝術特色》)。張端義《貴耳集》稱賞“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曰:‘黑’字不許第二人押。”《聲聲慢》首句連下14個疊字,歷代詞家異口同聲贊為千古絕調,張端義謂之:“此乃公孫大娘舞劍手,本朝非無能詞之士,未曾有一下十四疊字者。”徐釩《詞苑叢談》謂其音響之美,“真似大珠小珠落玉盤也”。李清照善以尋常語度人音律,平淡人調殊難,奇妙而諧律,更是出神入化,以是萬樹《詞律》云:“其用字奇橫而不妨音律,故卓絕千古。”李清照對語言的音韻美雖刻意為之,但又似信手拈來,不露斧鑿痕跡,這正顯示了她語言錘煉的功力。
總之,李清照詞是我國古代文學史上特別優美而又憂傷的一頁,不僅其藝術上的許多特點,值得今天的詩歌創作者借鑒。無論是李清照前期的詞還是后期的詞,在抒情藝術上都表現了很高的成就,深刻的思想內容通過完美的藝術技巧表現出來,形成了一種屬于她白己的風格—易安體。為詞苑增添了活力,同時也為后代作出了榜樣,在詞的創作實踐上獨樹一幟。李清照的詞在語言方面有著很高的造詣,善于運用通俗的語言鋪成極其精巧、細膩的畫面,婉約清新、豪放深沉,而又意境高遠。單是她所創造的“從清純少女和清麗少婦到哀婉婆婦的、既各自鮮明獨立又前后聯結發展的完整的高智商高情商系列知識女性形象”,就應該在文學史上給予更高的評價。此外,她也精通音律,所以她的詞聲調和諧,音韻流傳。易安的詞已形成鮮明的個性風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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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洪生(報名號321) 漢語言文學畢業論文(定稿) 指導老師:韓小荊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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