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愛著我的身影

那個愛著我的身影

　　一個秋天的周末，回故居探望年邁的爺爺，臨別之際，爺爺緊跟隨我到電梯口。

　　我催促爺爺，讓他快些回去。他搖搖頭，卻執意把我送出樓。

　　我只感到一陣不知名的溫暖如同輕絲細縷在我心頭纏繞著，久久不能消釋——我知道他是要佇立在樓門口看我遠去的背影。正值黃昏時分，看著天邊的云彩被鑲嵌上了一道道燦爛的金邊，原本橫臥在天涯的夕陽躲藏進山巒，綻放出耀眼的余暉，我被一番無聲而強大的愛意擊中了，抬起頭，余暉是那么的絢麗壯美。

　　走到大門口，再回首看向爺爺居住的樓層，我很驚愕，那塊玻璃后，竟有爺爺矮小的身影。他正站在窗前，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看我的方向。隔著距離，我看不清他的臉，但可以感覺到那雙深邃渾濁的眸瞳里充滿著留戀不舍、殷殷期望。

　　又是一個盈滿蕭瑟的秋天，家里團聚，飯桌上，爺爺嘆息，說孩子們都長大了，陪伴他的日子少之又少。每逢他感慨，我都不以為然——老人的思念罷了。冥然不覺，爺爺的話語里透著孤獨寂寞。

　　飯后我出了樓，天空上籠罩著深而無盡的黛藍色帆布，高高懸著的彎勾新月是那么無瑕，美玉似的端莊雅麗；繁星點點眨著稚嫩的眸瞳，微泛著亮光。

　　拐過一個岔路口，轉頭眺望樓的方向，又被身后的一幕驚呆了——小區的大門口，爺爺正靜靜地站立著，向我張望。他像一只守在巢里的老鳥，眼睜睜地看著雛鳥張開了寬大堅硬的翅膀，踩風云于爪下，直上九天云霄。他也注意到了我，向我徐徐地揮舉手臂，嘴中依稀地在說著什么。

　　那一刻，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心緒復雜。倘若不偶然回首，我如何會知曉爺爺的不舍？就在我一路走去的時候，爺爺追隨的目光是那樣愛意深沉，濃得化不開。

　　自從那時起，我才發現爺爺是多么癡戀和家人在一起的時光，盡管給他留下的只是漸漸遠去的背影，他也想多看幾眼，不愿錯過。

　　春天，爺爺患病住院，我去醫院探望爺爺。爺爺愈來愈顯老了，他的臉皮包骨一樣瘦，上面滿是歲月刻下的深深的印跡。他嘴唇干裂，臉色蒼白，可深陷的眼睛里卻浮現著慈祥。他用手拉著我——那手指關節多么突兀，血管清晰可見，摸著像枯死的老樹皮那樣僵硬。

　　探望完之后，我穿過醫院大廳，走到外面。綿綿細雨在空中飄著，朦朦朧朧地為大地捂上一層輕柔的水霧。不用打開傘吧，我走進雨霧�？蓻]邁幾步，手機鈴聲響了。電話里傳出爺爺焦急、粗啞的嗓音，他命令我打雨傘。

　　原來，醫院的玻璃窗后，又有那個隱隱約約的熟悉身影，那個望著我的身影。

　　我能想象到，當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剎那，爺爺是怎樣拖著行動不便、動作遲緩的腿，努力加快步履，迅速到達那個窗戶。然后，老眼昏花的他透過雨霧，努力向外望著，只為了看我在院子里經過的那一刻。

　　雨天里不打傘，雨水淋濕的何嘗不是爺爺熾熱的心。我連忙撐起了傘，在連綿不斷的雨里步履穩健。我知道，身后有雙愛我的眼睛；而爺爺不知道的是，我的眼眶中有什么東西在盤旋打轉，和著漫天的雨絲，順著面頰滾落下來……

　　從那以后，我都知道有一個身影一直望著我，無論風雨還是彩虹。看到那個身影，我都會踏實地走出每一步，走在溢滿愛的路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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