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白紙

一張白紙

　　一張白紙
　　
　　陸趙欣
　　
　　這，是一張白紙。它和其他白紙一起，被訂成了一個草稿本。此時的它，正靜靜地躺在那里，身體上有一些皺痕，邊角上被一些黑乎乎的螞蟻似的東西吞噬著。仔細一看，那是我潦草的字跡。
　　
　　這時，爺爺走進來了。
　　
　　因為我小時候經常在離父母單位較近的外公外婆那里吃住，和爺爺奶奶較為生疏，所以現在每次來看望他們，爺爺都很高興，對我百般疼愛，有時竟顯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你瞧他這時的樣子——
　　
　　臉頰上帶著與他年齡不相稱的紅暈；嘴角含著笑意，將臉頰與眼角擠出一堆皺紋來。他略有些扭捏地搓著那雙布滿裂口的大手，開了口： “甜哪……”
　　
　　我抬頭： “干嗎？”
　　
　　“爺爺想跟你要一張白紙……”
　　
　　他話音剛落，我利索地翻開草稿本。還沒來得及撕，爺爺就叫了起來： “撕張用過的，好的給我浪費！”我又翻回去，撕下前面提到的那張白紙。爺爺走到桌前，躬身伸手接過，捧在手里看了看，心滿意足地走了。
　　
　　正午時分，爺爺像個孩子似的興高采烈地跑來，手里捧著一個臺燈。那是個因為燈罩壞了而被我遺棄的老式臺燈。此時，那上面多了個紙燈罩——它不正是我撕下的那張白紙做成的嗎？見我有些詫異，爺爺得意地笑了： “我用紙糊了一圈，里面是用鐵絲連著兩個鐵圈架子，這樣紙罩不容易被燒著，你也不用嫌燈光刺眼了。”
　　
　　我冷眼看了看那個燈罩，心里對那張變了形狀的白紙有幾分輕蔑。 “燈光刺眼”只是我不想再用這個老式臺燈的借口而已，爺爺競還認了真！“不，不用了。房間里不是剛換了燈管嗎？亮著呢！”我不想辜負爺爺的好意，更不想讓他難過，于是委婉地答道。“這可不行，房間里的燈不夠亮，你寫作業不方便。”一“真不用！”爺爺的嘴張了張，還想說什么，卻還是閉上了。最后，他輕輕地擺擺手，小聲嘟囔著出去了。
　　
　　下午，我坐在院子里給一盆許久沒結果卻枝葉蔥蘢的小果樹澆水。奶奶出來埋怨著：“你爺爺真是的，午飯也不做，躲在房間里搗鼓了一個上午，手都劃破了，叫我幫他找創可貼。一張白紙，兩個鐵罐，不曉得搞什么‘發明創造’呢！”聽到“一張白紙”，我心里一咯噔，手里的水壺竟多灑了好多水在盆里。我趕緊把盆搬到向陽的地方去。奶奶笑了： “你啊，做起事來，和你爺爺一樣，心不在焉的。還好這樹經澇，過一陣子，等它大了，就遷到外頭去了！”我仍是愣著，許久。
　　
　　晚上，我和爺爺睡在一張床上。爺爺粗糙而溫暖的大手握著我的小手。我感到那上面有樣東西硌著我的手。我轉過身子，背朝著爺爺。那盞我不想用的臺燈正亮著，在桌子上。雖然我堅持不用它，但它依舊能照明。一只黑色的小蟲在那張白紙上，一點一點地向前爬著，尋找光和溫暖的源頭。或許是爺爺糊得太緊了吧，那小蟲競找不到一點縫隙爬進去。忽然，它像受了驚，張開翅膀，一下子就飛走了。
　　
　　我想，它或許是聽見了我眼淚滴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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